婚宴前夕,临川公主约了司空若嫣出来相聚。
“本宫还以为你会如同深闺怨妇一般,没成想你倒是好吃好喝的,悠哉游哉。”临川公主一脸嫌弃。
“让公主殿下失望,倒是臣妇的错了。”司空若嫣嘴上这般说,弯弯的眉眼却透着揶揄。
即使对方是二皇子的胞妹,天然与她的夫婿敌对,临川公主算是她在上京里为数不多的密友了。
“三年了,你倒是看得开。”临川公主感慨道。
她出降得晚,去年才成婚,如今正是与驸马蜜里调油的时候。若是驸马敢对不起她,她必然不会轻饶。
“你莫不是也信了那些文人骚客以讹传讹?”司空若嫣啼笑皆非。“奉劝你一句,谣言止于智者,少听茶楼里的说书人瞎编,他们说的都要比戏文精彩了。”
赵绍衡三年未纳一妾,给上京留了许多遐想。
司空若嫣却知道,他自有他的考量。
“即使你不喜欢九弟,寻常人家的正妻乍然听到自己的夫君要纳妾怎幺都该不开心吧!你像个没事人一样,我倒有几分同情九弟了。”临川公主唏嘘。
“我若看不开,日后有我的苦头吃。”
临川公主愣了一下。
“临川,今日不说这些琐事了。”司空若嫣笑着岔开话题。“听闻许探花即将外放,你是怎幺想的?”
“自是跟他一起走。这个皇城呀,本宫看腻了。”许探花便是临川公主的驸马。世家出身,心高气傲,于政事上很有几分自己的想法,不愿意走家里给他安排的康庄大道。“今日约你出来便是要与你放纵一番,否则等驸马外放,你我怕是不得相遇了。”
“既是如此,这顿便算是我为你办的饯行酒罢。我祝公主一路顺风,与驸马和和美美。”
“自然得算你的。”临川公主故作矜傲。“本宫特意带来父皇赏赐的梦醉芳,你得陪本宫尽兴。”
风月生来人世,梦魂飞堕仙津。
青春日日醉芳尘。
司空若嫣敛笑,一本正经的道:
“义不容辞。”
*
“殿下,属下听闻王妃今日在万仙楼与临川公主饮酒。您看这天色要黑了,是否要派人去接王妃?”齐管事请示道。
她与临川公主饮酒去了?赵绍衡眉头紧锁。
婚礼定于一周后。他的身子早已恢复了,然他见司空若嫣为了筹备侧妃典礼勤勤恳恳,心中不虞,已经有许久不曾去王府女主人的燕寻院。
府里的人都说侧妃即将进府,王妃失宠了。
思及这些谣言,赵绍衡冷冷吩咐道:
“备马车。本王亲自去接王妃。”
齐管事一惊,随即马上反应过来。
“属下这便去安排!”
消息传出去,王妃不受宠的谣言自然不攻自破了。
待到万仙楼,通报一番后,司空若嫣便被碧波颤巍巍地扶着走出来。
夕阳余晖落在小娘子的头上,她的面容隐在光晕之中,朦胧柔和。
赵绍衡见着了人,面色愈发冷峻。
在外人面前,他向来一丝不苟。
自小伺候赵绍衡长大的小厮在一旁看得心肝一颤一颤,只得委婉提醒道:
“殿下头一回纳妾,王妃难免不适应……殿下不妨多宽慰宽慰。”
不适应?是想说她会吃醋吗?赵绍衡显然是不信的。
但他今日来,便是为了全司空若嫣的颜面。
“殿下怎幺来了?”司空若嫣今日喝得有些多。美人双颊酡红,目光迷离,一步步慢吞吞地上了马车,在厢里另一侧坐好。
见她安置好了自己,赵绍衡才朝外道:
“启程。”顿了顿才加了一句:“驾慢些。”
嘱咐完毕,他才得空端详已经有一个月未见的发妻。这一瞧瞧出对方面色红润,气色极佳,他的目光愈发晦涩。
仿佛有他无他,她都逍遥自在。
*
“殿下这般瞧妾身作甚?”司空若嫣轻声细语问道。她的脑仁有些疼,但神智清醒着。“还请殿下放心,妾身已把蓝妹妹入门的事宜皆安排妥当,剩下宾客宴席的座位安排需给殿下最后过目一遍。西临院临近后花园,冬暖夏凉,妾身嘱咐工匠赶工,上周已然翻新完毕,只待蓝妹妹入门后把带来的家具摆进卧室……”
她絮絮叨叨地与他做着报备,仿佛他们之间除了王爷与王妃的身份之外,再无其他瓜葛。
想想,也确实如此。
无妨,很快就会改变了。
“王妃随意安排即可。毕竟比起侧妃入门,还有更重要的事需要王妃费神。”
司空若嫣费劲地睁眼,望着赵绍衡的目光带着几分询问。
赵绍衡则仔细端详起司空若嫣。
司空若嫣今日出来会友,穿戴的甚是随意。鹅黄色的齐腰襦裙,头梳单螺髻,斜插一根青玉簪,面上略施粉黛。
与她在府里华丽的装束全然不同。
“王妃不仅是王府的主母,更是本王的妻。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本王至今膝下无子,王妃肩上的担子不可谓不重。”
司空若嫣歪了歪头,轻轻地应了一声:“嗯。”
乖乖巧巧,宛若邻家女孩,全然不似王府里的雍容华贵。
赵绍衡的心蓦然软了。她是他亲自求来的王妃,纵然他们之间夹杂着利益权衡与相互猜忌,但他一直是把她视作为妻的。
“阿嫣既然应下了,便要多多努力才是。”
司空若嫣的头确实越来越沉,醉酒令她她少了几分平时的顾忌。
“殿下此言差矣。”司空若嫣摇摇头,面上无惧。“自古以来,世人皆视无后为女子的过错,然君须知,子嗣兴衰,实则多系于男方身上。”
赵绍衡自是头一次听到这番理论。他品味了一番,才颔首道:
“这般说,倒也无错。”他瞥向司空若嫣,目光淡薄:“王妃不愧为当世贵女之楷模,无论何时何刻都这般条理清晰。”
司空若嫣蹙眉。本就头疼了,还要费神应付这个表里不一的男人。
“殿下不妨有话直说。”
赵绍衡盯着司空若嫣,一字一句问道:
“阿嫣当真不在意?”
司空若嫣惊讶于自己竟然瞬间就明白了他想问的问题。
“妾身三年前便说过了,妾身并非善妒之人。”
男人沉默下去。良久,才问道:
“若是我允你,你可应?”
便是因为他经过深思熟虑后还这般询问,司空若嫣反而怔愣了,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应了……之后呢?”司空若嫣终于反问道。
女子语调平稳,几乎不似醉酒之人。然那略微迟缓的反应,却又似是在验证她当下并不完全清醒。
“殿下所作的这番假设并无意义。”司空若嫣靠在马车边上。
既然不纯粹,又何必惺惺作态?
“你我朝夕相处已有三年之久。”赵绍衡沉声提醒道。
“三年并未改变什幺。殿下没变,妾身亦然没变。”她拢了拢袖子。“还是殿下想说,这储君之位,殿下不想争了?”
语调轻缓,字字犀利。
只要他敢应,她便敢奉陪。
但她认准了他不敢!
赵绍衡面色微寒,棱角分明的俊朗面庞隐隐透着狼狈的苍白。
说不上从什幺时候开始,他们总在不经意间流转着微妙的气氛,彼此却心照不宣地从不去戳破。今日他莽撞行事,却令自己陷入无法挽回的境地。
此时当下是两颗心距离最近的时刻。进一步可升华,退一步则会在心门上落锁。
悲凉的是,他们也只能止步于此了。
他确实不敢应。
赵绍衡张了张嘴,终究说不出那一个轻如鸿毛,又重于泰山的字眼。他平日里周旋于朝堂之上那般游刃有余,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到了她的面前全都不管用。
赵绍衡不说话,马车里便陷入寂静。时间过得越久,他越是烦躁,然他说不出任何打破僵局的话。
司空若嫣的脸蛋还是红彤彤的,但她抿着唇,明显已然冷淡。
因此直到归府之后,两人都未曾再有交流。
此夜无语亦无眠。
这一宿,赵绍衡的书房里的蜡烛烧了一整夜。他独自坐在案前,细细品了生平第一次刻骨铭心的两难全。
*
翌日,赵绍衡眼下的乌黑印在他洁白如玉的面上宛若白纸上落了浓墨。
司空若嫣见了,出言道:
“殿下千金之躯,要多保重身体才是。”
目光澄澈,仿佛昨日那与他争锋相对的人不过是黄粱一梦。
她的关心不是作假。
赵绍衡的身躯僵了僵。
“王妃可否记得昨日从万仙楼出来后的事?”他试探性地问道,隐藏在长袖之中的手握紧拳头。
司空若嫣的脸上恰到好处地闪过一丝羞赧。
“惭愧。妾身昨日和临川公主饮了几轮酒后,似就不省人事了。妾身只记得,最后那坛梦醉芳见了底……”
字字句句似是寒风霜雪灌入血脉之中。
那般言辞犀利,如何可能是醉了酒?
赵绍衡探测的目光落在司空若嫣的身上,试图找出任何破绽。
被他看得久了,司空若嫣困惑地摸上脸,问道:“殿下为何这般瞧着妾身?是妾身的脸上沾了什幺不成?”
她的动作太过自然,即使赵绍衡不相信,也不得不暂时把疑惑放在一边。
甚至抱着庆幸的态度想,这许是天在助他。
他选择性地忽略舌尖上蔓延开的苦涩。
“并无。王妃的心意,本王知晓了。”赵绍衡垂首敛眸,再擡首已然是素日里渊渟岳峙的贤王殿下。
如同风过无痕,水荡波歇。
(作话:前文有修改,为提升人物性格。剧情不变。因为后半段太难写,我搁置了很久才补上。提前祝大家劳动节快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