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轿车汇入车流,和众多牌子的汽车一齐被钉在了红灯前。
他目视前方,眼眸映照出霓虹世界的五光十色,手指有节奏地点着方向盘的外层皮圈。一曲终了,聒噪的广告植入,主持人出声播报,原来已经到了另一档深夜节目的放送时间。
周过切了节目,关闭音响。
他今天因为警局传召,奔波一整日,到了傍晚才得到准信。一颗悬浮的心终于放下,秋日浮躁,运动后流失大量水分,嘴皮此时正因缺水而苍白。
趁着等候间隙, 周过侧身从后面捞矿泉水喝,眼神掠过后排磕坏的红色赛车头盔,遗憾流泻而出。
那是证物之一,当时也是凭借周过借出的头盔,宴筱才能从事故中生还,并毫发无损地坐在这里。
“我赔你。”她歪头注视他的一举一动,一切尽收眼底。
“不用,人没事就好。”整瓶水灌进喉咙,干燥的嘴唇恢复了润色,他续道:“改天把它扔进太平洋,这事就彻底结束了。”
宴筱依靠在门边,下巴搁在膝盖上,双手锁住双脚,整个人被蓝色裙子包裹,看起来如同一株垂头颔首的蓝色牵牛花。
“今年生日准备怎幺过?”他转过头问。
像她这样恶名远扬的人,自然不会结交到什幺真心朋友,记得她生日的人屈指可数,父亲的礼物她不想再回忆,势利眼的亲戚更是不可能分神给她准备礼物。
自从结识周过,宴筱生日当天总是雷打不动收到一份匿名快递,而箱子里也是常年不变的内容——够用一整年的避孕套、一只女士小玩具和一张心理咨询的年卡。
“随便。”她麻木应付道。
宴筱想:她生日远在三个月后,其中变数那幺多,周过未免太心急了。
“去斐济吧。包一艘游艇,去公海海钓。”
她不置可否。
红灯转黄,没有刨根问底地追问答案,他的手已经重新搁在方向盘上,车辆加速冲过斑马线,驶离路口。
周过独自在市中心购入了一套房产——不大,内装照搬杂志,看起来是和他本人气质完全不相符的暖色温馨家装风格。
客厅有大面的落地窗,不但白天日照充足,晚上依靠附近商圈的灯光反射,一样采光良好。
他们默契的没管室内顶灯的开关,仅凭借室外的光线,绕过门厅的隔断。
她把鞋脱在门口,赤脚走在地板上,挎包扔在地上,姿态闲适地躺倒在沙发上。
周过走过去,蹲在她耳边,温言细语地说:“刚才翻你的包,我没看到避孕药的盒子。”
“吃完了。”
“今天的量也吃过了?一片都不剩?盒子也正好扔掉了?”
她把脸转到沙发缝的一面,抱枕盖在身上,形成密闭稳定三角形空间。
他被她的幼稚行为弄笑,拆了违章建筑,“我们今天一整天都呆在警察局受讯。”
谎话和遮盖的枕头都被揭开,宴筱面无悔意,眼珠转过去瞟他一眼,理直气壮地说:“谁让你不随身备好避孕套。”
“怪我?”
“嗯,怪你。”
她扯了另一个枕头抱在胸前。
“我为什幺要随身带着那种东西?”他感觉有些好笑。
宴筱扭了两下,侧过身和他对视。专注着看了几秒钟,眼皮抖下来,又换回原来仰面朝天的姿势。
“别问我。”她扔下这句话,注意力重新回到抱枕上。
“看心理咨询的人又不止你一个。”他扯她脸皮,补充道:“我也好了。”
宴筱打掉他的手,背对他,再一次搭好自己的安全屋。
周过呼出一口气,“我去买药。”说完,站起来向门口走去,到了门边,他站隔断后面停住脚步。回望没脸没皮瘫在沙发上的一团瘦长影子,“要不要买个蛋糕庆祝一下?”
“你真是重口。”宴筱回他。
“吃个蛋糕又不会怎样,今天对我而言值得纪念。”
她没有回话。
“口味有要求吗?”
“没有!”
她不耐烦地把枕头扔出去,周过嘴角裂开的幅度大了些,他半只脚踏过门槛,轻声念道:“我出门了。”
药店和蛋糕店不在一个方向,一来一回,耽误不少时间。
周过回来的时候,路上的车流稀疏,轰鸣的大型货车开始在城市主干道穿行。他第一次感觉自己的智能门锁是如此不智能——如果是以前的旧式门锁,他就能把钥匙拧得哗啦作响,门早就被打开了。
“我回来了。”
宽敞的客厅静谧无声,家里像是被黑洞吞没,呼吸的空气也格外冰冷。
绕过隔断,沙发套平整如新,和它第一天出现在家里的样子无二差别,地板上更是干净得看不见任何多余的杂物和垃圾。
他的胸口上下起伏,情绪很快平静下来。
蛋糕和蜡烛随意放在桌面上,药盒扔在了沙发上。他手掌插入口袋,在脱掉外套前习惯性地摸了下,手指带住一条女士内裤。
一点星火落进眼眸,他把头埋入裆部的棉制处,贪婪地闻嗅。
“慢慢来吧。”他低喃道。
当晚,他亲手清洗了这条内裤,并将它挂在阳台的衣架上。
几天后,它和那里的衣服一起,被收进了衣柜。
......
宴筱只用了一周时间便完成了找房、签合同、搬家,这一系列事件。
正午的阳光射进卧室,她正趴在新家的床上看书,收养的橘猫蹭着脚背咕噜噜撒娇。从纸箱上捞过奶茶,咬住吸管猛喝一大口,放下杯子,心满意足地打了个嗝。
蜂蜜色的日光里,灰尘粒子像珍珠,浮沉在新家的空间里。
搬家是件累人的活,收拾到一半,她懒病发作,点好的下午茶正好送到,便跑到床上开始耍赖拖延。
宴筱抱起猫咪,鼻子贴上鼻子,哼哼唧唧地和小动物打滚撒娇,“大黄大黄,斐济哪有家里好?家里有肉罐头、有猫草、还有你的铲屎官!”
她谨遵咨询师的要求——远离一切可能诱发病情的不稳定因素——熟悉的社区,曾经穿过的衣服,还有以前的人际关系。
那些但凡和之前的经历沾边的人和事,都被她快刀斩乱麻,通通抛弃在身后。
宴筱回想到周过的求婚发言,只觉得万分可笑,如果她真的嫁过去了,难道要她给曾经是自己恩客的老丈人敬茶吗?
“嚯——!”她抓起猫猫爪,向下劈去。
更何况,自从她品尝过正常单身女性的生活,自由的魅力便远大于心底的一切情感。
大黄‘喵’地一声跳出她的怀抱,三两下跑远了。
宴筱敞开双臂,又在床上墨迹了一会,不情不愿地坐起来接着整理搬家的小物件。
扯掉胶带,拆开面前的纸箱,一大串U盘格外引人注目。
她疑惑地拿出来,看见上面被人用笔标记了不同的数字,有些是重复的,而有些是单独的,数字只标到17便停止了。
找来笔记本电脑,插入U盘,弹出一份储存文件。点开,里面整齐排列着不同长短的视频。
随便选了个视频播放,熟悉的回忆排山倒海挤入大脑,她坐在位置上一动不动,皮肤却冷得起了鸡皮疙瘩。
浴室,不再出热水的蓬头,冰冷的地板......
那不是梦!
她崩溃地折起电脑,捧起它用力向桌角砸去。电脑零件碎裂四散在地,视频在一声高昂地呼喊后戛然而止。
晚了,已经晚了。
宴筱的视野里,有一丛丑陋的作物正在蓬勃生长,从一个小小的头,变成和人等高的怪物。底部生出恶心的黑色毛发,一节血管扭曲虬盘的粗壮颈部连接上下,顶部一道裂开的口子冒出腐烂腥臭的白液。
它摇晃着身体,像雨后的‘蘑菇’,用熟悉的声音喊道。
“筱筱,筱筱,筱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