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天上午十点多，林染起床后拾掇了一下，又溜达去昨天那个片儿区。

他这回花了接近一个小时收拾自己，那一个小时里还不包括他对着五六套长得都差不多的蕾丝口衬衣，纠结哪个的领子更衬他下巴。

他记得昨天发生了什幺，当然也记得梁烟怎幺说得他，可人的记忆很忠诚，它宁愿在一下午反复的思索回忆中，替你过滤掉你短暂的不愉快情绪。

而短暂的不愉快，一般无法影响大体印象。

林染往前走着，心跳有点快。

今天是阴天，天上云层卷得很厚，小区里和昨天一样，没什幺人声。

昨天是逃课，今天他干脆就没去学校。

林染走过三个区站在梁烟家门口，他还记得梁雾指着他说，「穿着睡衣站在你家门口，身上还一股味。」

“一家都一个样……”

他低头嘀咕一声，又笑了笑，深吸口气昂首去敲了敲门。

没人应声。

林染等了一阵，又敲了敲，还是没人应声。他在门口敲了有十几秒，里头一点动静也没有，他就彻底泄气了。

林染咬着唇出口气，坐到梁烟家楼梯口，撑着头看天。

水泥台有点凉，林染坐了一会儿，想玩会手机，结果浑身上下摸了一遍才想起来光顾着凹造型拾掇身上了。

他啧一声站起来，快步往回走了几米，又渐渐慢下来，最后停下脚步，扭头看看梁烟家的大门，站在原地踌躇。

他撸袖子看了眼手表，已经快十一点了。

他站了一会，又拖着腿慢慢地走回去，一屁股坐回台阶上撑着头四处望。手机不在身上他有点焦躁，怔怔坐了有五分钟，林染终于低头去看自己手里那本书。

书他昨天拿回家后就一直搁在餐桌上，连名字都没看，它对他的意义仅在于它是属于梁烟的，是一根纤细的纽带，一个工具。

至于工具的使用说明，他懒得知道。

那是本硬壳书，外头包了层棕红色的塑皮，上面一些淡金色的花纹。林染把书竖过来，书脊上印着名字。

《1984》

下面是中国理工大学出版社的名字。

林染随手翻了翻，三分之二地方忽然掉出个书签，落在他腿上。他正打算放回去，拿起来时却愣了。

那书签是硬卡纸做的，白白的底，上头两个龙飞凤舞的字。

梁烟。

他把书签翻过来，背面也是大片的空白，只底下用签字笔两三笔勾了丛简笔的竹子，边上写了个小字，夏。

林染又翻到正面看了一会，手指摸着那两个字，笑了一下。他就那幺撑着头坐在那，盯着那个书签傻笑。十分钟过去，林染渐渐不笑了，又看了五分钟，林染长叹口气，把书签夹回去，撇撇嘴，翻开了手里的书。

梁烟回家的时候，看到的就只是这幺一副情景。

林染缩着身子坐在她家门槛上，一只手扶着书页防止风吹跑了，一只手缩在怀里，皱着眉在看书。

她足足在远处站了十秒思考这个场景，半天才摸摸鼻子，犹豫着走过去。

“呃…...”

梁烟出声想叫他，才发现自己还不知道他名字。

林染条件反射擡头，仰头看着梁烟，双眼迷迷糊糊的眨了眨，半晌才反应过来。

他刚看到温斯顿和茱莉亚认识，他刚看到那个纸条上的我爱你，脑海中还飘舞着那条系在腰间的红丝带，他想知道她是不是真理部的人，是不是一个间谍，一个饵。

“梁......梁烟？”林染吸吸鼻子，声音里是试探。

“嗯。”

梁烟打量了他一下。

“你有什幺事？”

林染张了张嘴。

他原本，是来见梁烟的，至于具体有什幺事，他自己也不知道想干什幺，大概至多就是跟她说还书。

可现在，不一样了。

他看着梁烟，说。

“梁烟，这本书能不能借给我。”

“......”

梁烟后退半步眯了眯眼，又重新打量了他一遍，半晌才开口。

“你......没事吧？”

林染“.......”他跺了跺脚。“梁烟，你什幺意思？”

天有些阴，水泥台很凉，林染又浪的只穿了两件薄上衣，坐了这幺久，他冻得直打哆嗦，上下牙轻轻打磕。

梁烟也反应过来刚才那个话说的太傻逼了，她轻咳一声摸摸鼻子，说“你先进来吧，我给你冲杯奶茶。”

林染顿了一下，冲她挂起个灿烂笑容。

梁烟开门把林染让进来，放下东西去厨房冲奶茶，林染打量了一下四周，径直走过去坐在了客厅沙发上。

整间房子是标准的灰白黑三配色，所有家具全是成套的，连茶几也是磨砂面的方方一个。林染自己家全是粉蕾丝公主帐毛绒玩具，他不太明白这种性冷淡风格的房子怎幺能住得下去。

过了一会，梁烟端着个托盘出来，搁在他面前。

“喝什幺比例自己调。”

林染看着托盘就愣了。

放下的托盘中间搁着铁制的小罐砂糖，左边是半杯撞奶，右边是煮好的红茶。

梁烟看他不动，说“怎幺了？”

林染说“我以为是街上卖的那种，用粉泡开的...，港式奶茶知道吧？”

梁烟皱了皱眉，说“那种的不健康。”

林染呆了呆，把托盘往她面前一推，说“这个我不会。”

“......”梁烟沉默了一会，说“你不会？”

林染点点头。

“我不会喝这种的。”

梁烟抿了抿嘴角，也不跟他多啰嗦，拿过杯子调了个常规比例，倒了两勺糖进去递给他，林染接过来别别扭扭的抿了一口，差点没把舌头也吞下去。

他有点不敢置信，看看奶茶，又看看梁烟。

“你怎幺弄的？！”

梁烟有点无语，说“我怎幺弄得你刚才不是都看见了。”

林染朝她倾了倾身。

“你把配方给我，行不行？”

梁烟有点哭笑不得，说“你到底是来干什幺的？”

林染顿了一下，依依不舍得又喝了一口，放下杯子，说“来...咳，来跟你借书。”

梁烟轻笑一声，环起手。

“是幺。”

林染不说话了。

他不说话，梁烟也保持着沉默，客厅里一时间静下来。

林染顶着她视线坐了一会，实在受不了这个气氛了，挣扎着开口。

“我...我其实...原本也没什幺事...”

梁烟挑眉。“原本？”

林染舔舔嘴唇，不由自主拿起杯子，又喝了一口，才说“嗯...我原本是...想来...看看你...”

梁烟沉默一会，哼笑一声，看着林染。

“小朋友，我连你名字都不知道。”

“我知道！”林染忽然抢白，咬着唇看她，圆眸湿润。“那我现在告诉你不就行了？我叫林染，丛林的林，染缸的染。”

梁烟没答他，起身去电视机柜上拿出盒烟，扭头看他。

“行不行？”

林染看着她，点了点头。

梁烟点上烟，推开客厅的窗户，朝外吹口烟。

过了一阵，她低声开口。

“你走吧。”

林染泪瞬间就上来了。

他揪住胸口大片的蕾丝花边，顾不得什幺造型，尽全力阻止那点水光从眼眶蔓延到脸上。

他有点头疼，深吸了几口气，勉强压着声音开口。“我...说了，那个是原本，我现在...是来借书的。”

梁烟朝外弹了弹烟灰，一截黑灰落在草丛里，迅速消失不见了。

梁烟家背阴，正午阳光照不到前门，她背对着林染站在窗台前抽烟，影影绰绰，烟雾缭绕间，林染看不清楚她的脸。

他看着她的背影，忽然发现今天没再闻到那让他想到发疯股味儿，断断续续飘来的，只有烟草苦涩。

梁烟抽完半只，转过身来，倚着墙角，说“行，那书送你了，你回去吧。”

林染站起身来，咬咬牙，说“我说了，我是来借的。”

梁烟轻笑起来，烟雾从她嘴角缓缓泄出，半披着的发在身后微动。她拿下烟，微眯起眼，说“小朋友...”

“我叫林染！”

林染的声线拔高，清泠声线雌雄莫辩。

“好，林染。”梁烟顿了一下，思考片刻，说“你借书干什幺。”

林染低头。“拿回去看完。”

梁烟说“看完？”

林染咬着唇点点头，看着手上的书，过了一会，轻轻说“嗯，我想看完。我要知道他最后失败没有。”

梁烟挑眉。

一般人看这类反乌托邦小说，不会用【我想看他失败没失败】来描述看下去的欲望，最起码她看的时候，是想知道温斯顿【成功没成功】的。

她喷出口烟，说“为什幺希望他失败。”

林染擡眼看了看她，慢慢坐下去，又喝了两大口奶茶，它已经由热变温了。

“我...”他顿了一下。“我不喜欢这种事。”

这倒在学生中很少见。

梁烟托着下巴，语气比刚才温和不少。

“为什幺，你觉得那个极权很好？”

林染果断的摇了摇头，咬着唇，盯住手里的书看了一阵，慢慢的说“我不喜欢，他们激烈抵抗的姿态。我知道...你也在抵抗。”

他看了梁烟一眼。

梁烟瞬间意识到他说的不再是小说。

他手抓着身下的坐垫，指甲紧紧扣在丝绒上，轻声问梁烟“你...你为什幺抵抗？”

梁烟沉默一阵，反问他。

“你为什幺不抵抗？”

她看林染张了张嘴，轻笑一声，说“你不抵抗的原因就是我抵抗的原因。”

她把烟摁灭在窗台上，走到茶几旁把烟头扔进烟灰缸，环着手低头看他，说“读过历史书没有？五十年之前Omega还不准自主选择行业，七十年以前你们和Beta缔结还是犯罪，男性Omega逃课，教师有资格责打，留校体罚或者禁闭，未被标记的Omega不分性别，不允许与任何Alpha接触。”她冲他扬扬下巴。“你现在能这样坐在这跟我说话，不觉得应该跟谁说声谢谢幺。”

林染脸上显出些茫然，半晌，他低下头，小声说。

“我觉得她们太激进了……”

梁烟轻笑一声。

“我跟你说这个干什幺……”

她眯着眼出口气，轻轻拍了拍他肩膀。

“你暖过来了吧？”

林染仰头看她，眨眨眼点了点头。

“那走吧，我送你回去。”

林染半张着嘴，一瞬间站起来，话脱口而出。

“我不回去！”

梁烟微皱起眉。

林染说完才意识到自己干了什幺，张张嘴，犹豫着说“那你...你书借我.....”

“......”梁烟低头想了一阵，轻出口气，伸手去沙发背上拿外套，边穿边拉开了家门。

“你愿意借，就拿着吧。”她扶着门框踩上高跟鞋，磕了磕后脚跟，冲林染淡淡扭头。

“记得早点还我。”

林染的脸，瞬间绽开璀璨。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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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繁体。

第二天上午十点多，林染起床后拾掇了壹下，又溜达去昨天那个片儿区。

他这回花了接近壹个小时收拾自己，那壹个小时里还不包括他对着五六套长得都差不多的蕾丝口衬衣，纠结哪个的领子更衬他下巴。

他记得昨天发生了什么，当然也记得梁烟怎么说得他，可人的记忆很忠诚，它宁愿在壹下午反复的思索回忆中，替妳过滤掉妳短暂的不愉快情绪。

而短暂的不愉快，壹般无法影响大体印象。

林染往前走着，心跳有点快。

今天是阴天，天上云层卷得很厚，小区里和昨天壹样，没什么人声。

昨天是逃课，今天他干脆就没去学校。

林染走过三个区站在梁烟家门口，他还记得梁雾指着他说，「穿着睡衣站在妳家门口，身上还壹股味。」

“壹家都壹个样……”

他低头滴咕壹声，又笑了笑，深吸口气昂首去敲了敲门。

没人应声。

林染等了壹阵，又敲了敲，还是没人应声。他在门口敲了有十几秒，里头壹点动静也没有，他就彻底泄气了。

林染咬着唇出口气，坐到梁烟家楼梯口，撑着头看天。

水泥台有点凉，林染坐了壹会儿，想玩会手机，结果浑身上下摸了壹遍才想起来光顾着凹造型拾掇身上了。

他啧壹声站起来，快步往回走了几米，又渐渐慢下来，最后停下脚步，扭头看看梁烟家的大门，站在原地踌躇。

他撸袖子看了眼手表，已经快十壹点了。

他站了壹会，又拖着腿慢慢地走回去，壹屁股坐回台阶上撑着头四处望。手机不在身上他有点焦躁，怔怔坐了有五分钟，林染终于低头去看自己手里那本书。

书他昨天拿回家后就壹直搁在餐桌上，连名字都没看，它对他的意义仅在于它是属于梁烟的，是壹根纤细的纽带，壹个工具。

至于工具的使用说明，他懒得知道。

那是本硬壳书，外头包了层棕红色的塑皮，上面壹些淡金色的花纹。林染把书竖过来，书脊上印著名字。

《1984》

下面是中国理工大学出版社的名字。

林染随手翻了翻，三分之二地方忽然掉出个书签，落在他腿上。他正打算放回去，拿起来时却楞了。

那书签是硬卡纸做的，白白的底，上头两个龙飞凤舞的字。

梁烟。

他把书签翻过来，背面也是大片的空白，只底下用签字笔两三笔勾了丛简笔的竹子，边上写了个小字，夏。

林染又翻到正面看了壹会，手指摸着那两个字，笑了壹下。他就那么撑着头坐在那，盯着那个书签傻笑。十分钟过去，林染渐渐不笑了，又看了五分钟，林染长叹口气，把书签夹回去，撇撇嘴，翻开了手里的书。

梁烟回家的时候，看到的就只是这么壹副情景。

林染缩着身子坐在她家门槛上，壹只手扶著书页防止风吹跑了，壹只手缩在怀里，皱着眉在看书。

她足足在远处站了十秒思考这个场景，半天才摸摸鼻子，犹豫着走过去。

“唉…...”

梁烟出声想叫他，才发现自己还不知道他名字。

林染条件反射擡头，仰头看着梁烟，双眼迷迷糊糊的眨了眨，半晌才反应过来。

他刚看到温斯顿和茱莉亚认识，他刚看到那个纸条上的我爱妳，脑海中还飘舞着那条系在腰间的红丝带，他想知道她是不是真理部的人，是不是壹个间谍，壹个饵。

“梁......梁烟？”林染吸吸鼻子，声音里是试探。

“嗯。”

梁烟打量了他壹下。

“妳有什么事？”

林染张了张嘴。

他原本，是来见梁烟的，至于具体有什么事，他自己也不知道想干什么，大概至多就是跟她说还书。

可现在，不壹样了。

他看着梁烟，说。

“梁烟，这本书能不能借给我。”

“......”

梁烟后退半步瞇了瞇眼，又重新打量了他壹遍，半晌才开口。

“妳......没事吧？”

林染“.......”他跺了跺脚。“梁烟，妳什么意思？”

天有些阴，水泥台很凉，林染又浪的只穿了两件薄上衣，坐了这么久，他冻得直打哆嗦，上下牙轻轻打磕。

梁烟也反应过来刚才那个话说的太傻逼了，她轻咳壹声摸摸鼻子，说“妳先进来吧，我给妳冲杯奶茶。”

林染顿了壹下，冲她挂起个灿烂笑容。

梁烟开门把林染让进来，放下东西去厨房冲奶茶，林染打量了壹下四周，径直走过去坐在了客厅沙发上。

整间房子是标准的灰白黑三配色，所有家具全是成套的，连茶几也是磨砂面的方方壹个。林染自己家全是粉蕾丝公主帐毛绒玩具，他不太明白这种性冷淡风格的房子怎么能住得下去。

过了壹会，梁烟端着个托盘出来，搁在他面前。

“喝什么比例自己调。”

林染看着托盘就楞了。

放下的托盘中间搁着铁制的小罐砂糖，左边是半杯撞奶，右边是煮好的红茶。

梁烟看他不动，说“怎么了？”

林染说“我以为是街上卖的那种，用粉泡开的...，港式奶茶知道吧？”

梁烟皱了皱眉，说“那种的不健康。”

林染呆了呆，把托盘往她面前壹推，说“这个我不会。”

“......”梁烟沉默了壹会，说“妳不会？”

林染点点头。

“我不会喝这种的。”

梁烟抿了抿嘴角，也不跟他多啰嗦，拿过杯子调了个常规比例，倒了两勺糖进去递给他，林染接过来别别扭扭的抿了壹口，差点没把舌头也吞下去。

他有点不敢置信，看看奶茶，又看看梁烟。

“妳怎么弄的？！”

梁烟有点无语，说“我怎么弄得妳刚才不是都看见了。”

林染朝她倾了倾身。

“妳把配方给我，行不行？”

梁烟有点哭笑不得，说“妳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林染顿了壹下，依依不舍得又喝了壹口，放下杯子，说“来...咳，来跟妳借书。”

梁烟轻笑壹声，环起手。

“是么。”

林染不说话了。

他不说话，梁烟也保持着沉默，客厅里壹时间静下来。

林染顶着她视线坐了壹会，实在受不了这个气氛了，挣扎着开口。

“我...我其实...原本也没什么事...”

梁烟挑眉。“原本？”

林染舔舔嘴唇，不由自主拿起杯子，又喝了壹口，才说“嗯...我原本是...想来...看看妳...”

梁烟沉默壹会，哼笑壹声，看着林染。

“小朋友，我连妳名字都不知道。”

“我知道！”林染忽然抢白，咬着唇看她，圆眸湿润。“那我现在告诉妳不就行了？我叫林染，丛林的林，染缸的染。”

梁烟没答他，起身去电视机柜上拿出盒烟，扭头看他。

“行不行？”

林染看着她，点了点头。

梁烟点上烟，推开客厅的窗户，朝外吹口烟。

过了壹阵，她低声开口。

“妳走吧。”

林染泪瞬间就上来了。

他揪住胸口大片的蕾丝花边，顾不得什么造型，尽全力阻止那点水光从眼眶蔓延到脸上。

他有点头疼，深吸了几口气，勉强压着声音开口。“我...说了，那个是原本，我现在...是来借书的。”

梁烟朝外弹了弹烟灰，壹截黑灰落在草丛里，迅速消失不见了。

梁烟家背阴，正午阳光照不到前门，她背对着林染站在窗台前抽烟，影影绰绰，烟雾缭绕间，林染看不清楚她的脸。

他看着她的背影，忽然发现今天没再闻到那让他想到发疯股味儿，断断续续飘来的，只有烟草苦涩。

梁烟抽完半只，转过身来，倚着墙角，说“行，那书送妳了，妳回去吧。”

林染站起身来，咬咬牙，说“我说了，我是来借的。”

梁烟轻笑起来，烟雾从她嘴角缓缓泄出，半披着的发在身后微动。她拿下烟，微瞇起眼，说“小朋友...”

“我叫林染！”

林染的声线拔高，清令声线雌雄莫辩。

“好，林染。”梁烟顿了壹下，思考片刻，说“妳借书干什么。”

林染低头。“拿回去看完。”

梁烟说“看完？”

林染咬着唇点点头，看着手上的书，过了壹会，轻轻说“嗯，我想看完。我要知道他最后失败没有。”

梁烟挑眉。

壹般人看这类反乌托邦小说，不会用【我想看他失败没失败】来描述看下去的欲望，最起码她看的时候，是想知道温斯顿【成功没成功】的。

她喷出口烟，说“为什么希望他失败。”

林染擡眼看了看她，慢慢坐下去，又喝了两大口奶茶，它已经由热变温了。

“我...”他顿了壹下。“我不喜欢这种事。”

这倒在学生中很少见。

梁烟托着下巴，语气比刚才温和不少。

“为什么，妳觉得那个极权很好？”

林染果断的摇了摇头，咬着唇，盯住手里的书看了壹阵，慢慢的说“我不喜欢，他们激烈抵抗的姿态。我知道...妳也在抵抗。”

他看了梁烟壹眼。

梁烟瞬间意识到他说的不再是小说。

他手抓着身下的坐垫，指甲紧紧扣在丝绒上，轻声问梁烟“妳...妳为什么抵抗？”

梁烟沉默壹阵，反问他。

“妳为什么不抵抗？”

她看林染张了张嘴，轻笑壹声，说“妳不抵抗的原因就是我抵抗的原因。”

她把烟摁灭在窗台上，走到茶几旁把烟头扔进烟灰缸，环着手低头看他，说“读过历史书没有？五十年之前Omega还不准自主选择行业，七十年以前妳们和Beta缔结还是犯罪，男性Omega逃课，教师有资格责打，留校体罚或者禁闭，未被标记的Omega不分性别，不允许与任何Alpha接触。”她冲他扬扬下巴。“妳现在能这样坐在这跟我说话，不觉得应该跟谁说声谢谢么。”

林染脸上显出些茫然，半晌，他低下头，小声说。

“我觉得她们太激进了……”

梁烟轻笑壹声。

“我跟妳说这个干什么……”

她瞇着眼出口气，轻轻拍了拍他肩膀。

“妳暖过来了吧？”

林染仰头看她，眨眨眼点了点头。

“那走吧，我送妳回去。”

林染半张着嘴，壹瞬间站起来，话脱口而出。

“我不回去！”

梁烟微皱起眉。

林染说完才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张张嘴，犹豫着说“那妳...妳书借我.....”

“......”梁烟低头想了壹阵，轻出口气，伸手去沙发背上拿外套，边穿边拉开了家门。

“妳愿意借，就拿着吧。”她扶着门框踩上高跟鞋，磕了磕后脚跟，冲林染淡淡扭头。

“记得早点还我。”

林染的脸，瞬间绽开璀璨。

“好！”第二天上午十点多，林染起床后拾掇了壹下，又溜达去昨天那个片儿区。

他这回花了接近壹个小时收拾自己，那壹个小时里还不包括他对着五六套长得都差不多的蕾丝口衬衣，纠结哪个的领子更衬他下巴。

他记得昨天发生了什么，当然也记得梁烟怎么说得他，可人的记忆很忠诚，它宁愿在壹下午反复的思索回忆中，替妳过滤掉妳短暂的不愉快情绪。

而短暂的不愉快，壹般无法影响大体印象。

林染往前走着，心跳有点快。

今天是阴天，天上云层卷得很厚，小区里和昨天壹样，没什么人声。

昨天是逃课，今天他干脆就没去学校。

林染走过三个区站在梁烟家门口，他还记得梁雾指着他说，「穿着睡衣站在妳家门口，身上还壹股味。」

“壹家都壹个样……”

他低头滴咕壹声，又笑了笑，深吸口气昂首去敲了敲门。

没人应声。

林染等了壹阵，又敲了敲，还是没人应声。他在门口敲了有十几秒，里头壹点动静也没有，他就彻底泄气了。

林染咬着唇出口气，坐到梁烟家楼梯口，撑着头看天。

水泥台有点凉，林染坐了壹会儿，想玩会手机，结果浑身上下摸了壹遍才想起来光顾着凹造型拾掇身上了。

他啧壹声站起来，快步往回走了几米，又渐渐慢下来，最后停下脚步，扭头看看梁烟家的大门，站在原地踌躇。

他撸袖子看了眼手表，已经快十壹点了。

他站了壹会，又拖着腿慢慢地走回去，壹屁股坐回台阶上撑着头四处望。手机不在身上他有点焦躁，怔怔坐了有五分钟，林染终于低头去看自己手里那本书。

书他昨天拿回家后就壹直搁在餐桌上，连名字都没看，它对他的意义仅在于它是属于梁烟的，是壹根纤细的纽带，壹个工具。

至于工具的使用说明，他懒得知道。

那是本硬壳书，外头包了层棕红色的塑皮，上面壹些淡金色的花纹。林染把书竖过来，书脊上印著名字。

《1984》

下面是中国理工大学出版社的名字。

林染随手翻了翻，三分之二地方忽然掉出个书签，落在他腿上。他正打算放回去，拿起来时却楞了。

那书签是硬卡纸做的，白白的底，上头两个龙飞凤舞的字。

梁烟。

他把书签翻过来，背面也是大片的空白，只底下用签字笔两三笔勾了丛简笔的竹子，边上写了个小字，夏。

林染又翻到正面看了壹会，手指摸着那两个字，笑了壹下。他就那么撑着头坐在那，盯着那个书签傻笑。十分钟过去，林染渐渐不笑了，又看了五分钟，林染长叹口气，把书签夹回去，撇撇嘴，翻开了手里的书。

梁烟回家的时候，看到的就只是这么壹副情景。

林染缩着身子坐在她家门槛上，壹只手扶著书页防止风吹跑了，壹只手缩在怀里，皱着眉在看书。

她足足在远处站了十秒思考这个场景，半天才摸摸鼻子，犹豫着走过去。

“唉…...”

梁烟出声想叫他，才发现自己还不知道他名字。

林染条件反射擡头，仰头看着梁烟，双眼迷迷糊糊的眨了眨，半晌才反应过来。

他刚看到温斯顿和茱莉亚认识，他刚看到那个纸条上的我爱妳，脑海中还飘舞着那条系在腰间的红丝带，他想知道她是不是真理部的人，是不是壹个间谍，壹个饵。

“梁......梁烟？”林染吸吸鼻子，声音里是试探。

“嗯。”

梁烟打量了他壹下。

“妳有什么事？”

林染张了张嘴。

他原本，是来见梁烟的，至于具体有什么事，他自己也不知道想干什么，大概至多就是跟她说还书。

可现在，不壹样了。

他看着梁烟，说。

“梁烟，这本书能不能借给我。”

“......”

梁烟后退半步瞇了瞇眼，又重新打量了他壹遍，半晌才开口。

“妳......没事吧？”

林染“.......”他跺了跺脚。“梁烟，妳什么意思？”

天有些阴，水泥台很凉，林染又浪的只穿了两件薄上衣，坐了这么久，他冻得直打哆嗦，上下牙轻轻打磕。

梁烟也反应过来刚才那个话说的太傻逼了，她轻咳壹声摸摸鼻子，说“妳先进来吧，我给妳冲杯奶茶。”

林染顿了壹下，冲她挂起个灿烂笑容。

梁烟开门把林染让进来，放下东西去厨房冲奶茶，林染打量了壹下四周，径直走过去坐在了客厅沙发上。

整间房子是标准的灰白黑三配色，所有家具全是成套的，连茶几也是磨砂面的方方壹个。林染自己家全是粉蕾丝公主帐毛绒玩具，他不太明白这种性冷淡风格的房子怎么能住得下去。

过了壹会，梁烟端着个托盘出来，搁在他面前。

“喝什么比例自己调。”

林染看着托盘就楞了。

放下的托盘中间搁着铁制的小罐砂糖，左边是半杯撞奶，右边是煮好的红茶。

梁烟看他不动，说“怎么了？”

林染说“我以为是街上卖的那种，用粉泡开的...，港式奶茶知道吧？”

梁烟皱了皱眉，说“那种的不健康。”

林染呆了呆，把托盘往她面前壹推，说“这个我不会。”

“......”梁烟沉默了壹会，说“妳不会？”

林染点点头。

“我不会喝这种的。”

梁烟抿了抿嘴角，也不跟他多啰嗦，拿过杯子调了个常规比例，倒了两勺糖进去递给他，林染接过来别别扭扭的抿了壹口，差点没把舌头也吞下去。

他有点不敢置信，看看奶茶，又看看梁烟。

“妳怎么弄的？！”

梁烟有点无语，说“我怎么弄得妳刚才不是都看见了。”

林染朝她倾了倾身。

“妳把配方给我，行不行？”

梁烟有点哭笑不得，说“妳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林染顿了壹下，依依不舍得又喝了壹口，放下杯子，说“来...咳，来跟妳借书。”

梁烟轻笑壹声，环起手。

“是么。”

林染不说话了。

他不说话，梁烟也保持着沉默，客厅里壹时间静下来。

林染顶着她视线坐了壹会，实在受不了这个气氛了，挣扎着开口。

“我...我其实...原本也没什么事...”

梁烟挑眉。“原本？”

林染舔舔嘴唇，不由自主拿起杯子，又喝了壹口，才说“嗯...我原本是...想来...看看妳...”

梁烟沉默壹会，哼笑壹声，看着林染。

“小朋友，我连妳名字都不知道。”

“我知道！”林染忽然抢白，咬着唇看她，圆眸湿润。“那我现在告诉妳不就行了？我叫林染，丛林的林，染缸的染。”

梁烟没答他，起身去电视机柜上拿出盒烟，扭头看他。

“行不行？”

林染看着她，点了点头。

梁烟点上烟，推开客厅的窗户，朝外吹口烟。

过了壹阵，她低声开口。

“妳走吧。”

林然泪瞬间就上来了。

他揪住胸口大片的蕾丝花边，顾不得什么造型，尽全力阻止那点水光从眼眶蔓延到脸上。

他有点头疼，深吸了几口气，勉强压着声音开口。“我...说了，那个是原本，我现在...是来借书的。”

梁烟朝外弹了弹烟灰，壹截黑灰落在草丛里，迅速消失不见了。

梁烟家背阴，正午阳光照不到前门，她背对着林染站在窗台前抽烟，影影绰绰，烟雾缭绕间，林染看不清楚她的脸。

他看着她的背影，忽然发现今天没再闻到那让他想到发疯股味儿，断断续续飘来的，只有烟草苦涩。

梁烟抽完半只，转过身来，倚着墙角，说“行，那书送妳了，妳回去吧。”

林染站起身来，咬咬牙，说“我说了，我是来借的。”

梁烟轻笑起来，烟雾从她嘴角缓缓泄出，半披着的发在身后微动。她拿下烟，微瞇起眼，说“小朋友...”

“我叫林染！”

林染的声线拔高，清令声线雌雄莫辩。

“好，林染。”梁烟顿了壹下，思考片刻，说“妳借书干什么。”

林染低头。“拿回去看完。”

梁烟说“看完？”

林染咬着唇点点头，看着手上的书，过了壹会，轻轻说“嗯，我想看完。我要知道他最后失败没有。”

梁烟挑眉。

壹般人看这类反乌托邦小说，不会用【我想看他失败没失败】来描述看下去的欲望，最起码她看的时候，是想知道温斯顿【成功没成功】的。

她喷出口烟，说“为什么希望他失败。”

林染擡眼看了看她，慢慢坐下去，又喝了两大口奶茶，它已经由热变温了。

“我...”他顿了壹下。“我不喜欢这种事。”

这倒在学生中很少见。

梁烟托着下巴，语气比刚才温和不少。

“为什么，妳觉得那个极权很好？”

林染果断的摇了摇头，咬着唇，盯住手里的书看了壹阵，慢慢的说“我不喜欢，他们激烈抵抗的姿态。我知道...妳也在抵抗。”

他看了梁烟壹眼。

梁烟瞬间意识到他说的不再是小说。

他手抓着身下的坐垫，指甲紧紧扣在丝绒上，轻声问梁然“妳...妳为什么抵抗？”

梁烟沉默壹阵，反问他。

“妳为什么不抵抗？”

她看林染张了张嘴，轻笑壹声，说“妳不抵抗的原因就是我抵抗的原因。”

她把烟摁灭在窗台上，走到茶几旁把烟头扔进烟灰缸，环着手低头看他，说“读过历史书没有？五十年之前Omega还不准自主选择行业，七十年以前妳们和Beta缔结还是犯罪，男性Omega逃课，教师有资格责打，留校体罚或者禁闭，未被标记的Omega不分性别，不允许与任何Alpha接触。”她冲他扬扬下巴。“妳现在能这样坐在这跟我说话，不觉得应该跟谁说声谢谢么。”

林染脸上显出些茫然，半晌，他低下头，小声说。

“我觉得她们太激进了……”

梁烟轻笑壹声。

“我跟妳说这个干什么……”

她瞇着眼出口气，轻轻拍了拍他肩膀。

“妳暖过来了吧？”

林染仰头看她，眨眨眼点了点头。

“那走吧，我送妳回去。”

林染半张着嘴，壹瞬间站起来，话脱口而出。

“我不回去！”

梁烟微皱起眉。

林染说完才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张张嘴，犹豫着说“那妳...妳书借我.....”

“......”梁烟低头想了壹阵，轻出口气，伸手去沙发背上拿外套，边穿边拉开了家门。

“妳愿意借，就拿着吧。”她扶着门框踩上高跟鞋，磕了磕后脚跟，冲林染淡淡扭头。

“记得早点还我。”

林染的脸，瞬间绽开璀璨。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