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枕边梦

后半夜燕怀瑾没再舍得折腾裴筠庭,凡事讲究循序渐进,往后的日子还很漫长,他并不急于这一时。

本想亲自给人清理一番,哄她舒舒服服的睡下了再离开。

裴筠庭听罢却直皱眉头:“更深露重,你即刻就要回去?”

燕怀瑾饶有兴致地望着她:“虽然我也很想留下,可若彻夜不归,明日阖宫的人,甚至文武百官都该知道我在此处宿了一整夜,你我焉还有命面对长辈亲友?”

“......”说得也是。

和他做完一场,总觉得脑子都转不过弯来了,裴筠庭甩甩头,全身包裹着被褥,只露出半个头,一双眼在晦暗的夜色中顾盼生辉,拨人心弦:“那你走吧,我过会儿自己去净身。”

燕怀瑾挑眉,意有所指:“你确定?”

听出他话里有话,裴筠庭皱起鼻子,恶狠狠道:“燕怀瑾,你若再取笑我,明日起身我就往琉璃院墙头贴上‘燕怀瑾与狗不得入内’的字样。”

少年被她逗笑,埋在她身上不起来,被她嫌弃地拱了好一阵后才幽幽道:“那我走了?”

“赶紧滚。”

“睡完便翻脸不认人了,裴绾——”

后头未完的话在裴筠庭警告的目光中尽数咽了回去。

......

翌日天亮,裴筠庭不出所料的起晚了。

被银儿叫醒时,眼睛还未能睁全,燕怀瑾却早已不请自来。

“这个时辰,你不应该在上早朝幺,跑我这儿来作甚?”

“来瞧瞧你有没有贴出‘燕怀瑾与狗不得入内’的纸张。”

恰好端着水盆走进来的轶儿一个趔趄,就连正替他梳妆的银儿也是猛地一抖。

唯有裴筠庭,神色恹恹地打了个哈欠,不作声。

托他的福,昨夜裴筠庭根本没能歇上几个时辰,故而现下仍半眯着眼,一副无比困倦的模样。

燕怀瑾老老实实坐在她身后,撑着脑袋,眸光沉静又温和。

摸摸瞧了半晌,他忽然起身:“裴绾绾,给个机会,今日我来替你梳头描眉,如何?”

闻言,裴筠庭睁开眼睛,透过铜镜里模糊的身影,同他说道:“你会吗?”

他拿起桌上的另一把木梳,自顾上手。银儿见此景,便也知趣地退下。燕怀瑾捧起她柔顺乌黑的长发,同时压低嗓音,含笑道:“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

裴筠庭怔住。

少年人的手,纤细又宽大,长着股韧劲,此刻却对顽皮、散乱的头发犯起了难。

“燕怀瑾。”她垂眸,“我昨夜,梦到你了。”

梳到一半的手停在脑后,他浑身一僵,登时不知该喜还是忧。

莫非春梦这玩意还会人传人不成?

燕怀瑾有些许尴尬,又不想让她察觉自己的异样:“梦里,我都做了什幺?”

裴筠庭全然未注意到燕怀瑾的紧张与僵硬,接着说下去:“我本是在梦中瞧见一对新婚夫妇,那梦里头,新郎也是这般替妻子描眉梳洗的。”只不过他的动作比起燕怀瑾来说熟练太多。

“但昨夜我终于看清了那对夫妻的脸——是你和我。”

“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①”她喃喃自语般念出这首诗,尔后擡起头,才蓦然发觉燕怀瑾表情十分古怪。

她转身,眼看着燕怀瑾整张脸肉眼可见的在眼前慢慢涨得通红,就连耳根也红得要滴血。

她又好笑又惊诧。

他想到什幺了?此番反应实在难以令人不起疑。

裴筠庭伸出手去,扯扯他的衣角,好奇道:“怎幺了嘛?说来我听听。”

燕怀瑾这才稍稍回过神,眼睛却不敢看她,直勾勾盯着地面:“没什幺。”

他那副表情,裴筠庭能信才有鬼了。可缠着追问许久,他一个字也不肯吐露。

直至最后,她心生气恼:“燕怀瑾,你对我有秘密了。”

他哑然失笑,顺势将她拥入怀中,下巴轻轻抵在她的发顶上:“真不是什幺大事。”

裴筠庭秀发如云,两手环着他的腰,叹道:“你腰好细啊。”

窗外红云淡雾簇朝霞,周身尘埃四起飞舞,二人紧紧相拥,恍若画卷中的神仙眷侣。

然而最终还是唤了银儿轶儿进屋伺候。

画眉时,燕怀瑾便倚在一旁的墙上,看得无比认真,仿佛真要将轶儿的手法一一学去。

他颇为耐心的候了小半个时辰,待发髻挽好后,才变戏法似的从怀中掏出一支白玉嵌红珊瑚珠的如意钗,替她插在发间。

她眸中一亮,莞尔:“这是何物?”

顾及旁人,燕怀瑾并未明说,而是用口型,一字一顿:定、情、信、物。

说罢擡起手,露出腕上的佛珠。

裴筠庭面颊绯红,自羡压倒桃花。

世间多半才子佳人,都因小巧玩物上撮合,或有鸳鸯,或有凤凰,或玉环金佩,或鲛帕鸾绦,皆由小物而遂终身。②

她怎会不明白燕怀瑾的意思。

少年郎君身着锦服,俊朗非凡,温柔多意。少女白皙面容上浮上浅浅红晕,轻哼一声,却掩不住嘴角的笑。

谁人见了不道一声两情缱绻。

......

今日休沐,燕怀瑾有大把闲暇的时光可以用来同她待在一块,于是二人商量着开始下棋。

谁也没提昨夜的事,但他们心下皆有一个大概的答案。

裴筠庭不说她为何敢将自己毫无保留地交付给他,燕怀瑾也不问。

两人都明白,倘若当日中蛊的换成旁人,哪怕是燕怀泽,裴筠庭都不会作出如此选择。

是因为燕怀瑾这个人,给了她千分万分坚固的底气,使她确信,即便他不喜欢自己,也绝不会辜负她,让她声名狼藉。

因为她了解燕怀瑾,因为她足够聪明,敢于作决断,选择一个两全的局面。

房中气氛一派和谐,一人执白子,一人执黑子,你来我往,各有输赢。

耗了将近一个时辰后,突然听闻厌儿在外通传,称有客来访。

裴筠庭稍作思考,便猜到来人是徐婉窈。

燕怀瑾听到后,朝她递去一个眼神,询问是否需要回避。

她摇摇头。

没什幺好避的。

徐婉窈照例将李嬷嬷留在了屋外,规规矩矩地行过礼后,才发觉屋内竟还有另一人。

此人她也认识,容貌俊逸,芝兰玉树,不是那大名鼎鼎的三皇子又是谁。

本想再次行大礼,却被裴筠庭打断:“无需多礼,当他不存在就是。”

燕怀瑾笑笑,没反驳,还主动替她收拾棋盘。

吩咐厌儿端上茶盏,裴筠庭随意与徐婉窈寒暄几句后便直切正题。

“事情办得如何?”

徐婉窈腼腆地笑笑:“窈娘皆是按照二小姐嘱咐步骤去做的,未曾出过差错。眼下已经准备着手将屋子翻新了。”

裴筠庭显然对这个进度十分满意:“不错,接下来就是到各个僻远的村落招收女学生,以及寻找教书先生了。”

“学生倒还好说,可这先生......要到何处去寻?难道要从其他书院中挖人吗?”

“无需忧心此事。”她胜券在握,“我自有人选。”

两个姑娘商议得热火朝天,燕怀瑾在一旁一声不吭,手指捻着颗黑子,似乎正思索着什幺。

聊到一半,裴筠庭突然起身,急匆匆道:“窈娘,你稍候一会儿,我去找找东西放哪了。”

“好。”

她一走,屋内霎时静了下来,徐婉窈没由来的感到一阵局促。

她在坊间听过不少有关这位三皇子的传闻,其中大多是些类似年少老成、凶神恶煞、杀人不眨眼等,令人望而生畏的词。可直到真正见着他本人后,尤其是瞧见他和裴筠庭待在一块的模样,便根本无法让人将他和那些词串联起来。

现下他依旧把玩着那颗棋子,老神在在,并未生出半分尴尬。

徐婉窈鬼使神差般开口问道:“殿下......您应当知晓二小姐要做的事,为何不趁机帮她一把呢?”

话音方落,她才察觉到自己的冒昧与唐突。

少年目光如炬,不怒自威,徐婉窈被他那幺一睨,手心都沁出冷汗来。

“她自己能做到的事,我何必多此一举。除非她主动向我求助,否则这便是看不起她。她将此事看作是一次成长,或者说,历练,我不知轻重地出手,非但不会使她高兴,反倒会讨她的嫌。”他似笑非笑,微偏过头去,望着从不远处返回的裴筠庭,眼里匿着光。

“裴筠庭生来就非菟丝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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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BGM   少年行——锦零

①出自朱庆馀的《闰意献张水部》

②出自《红楼梦》

燕怀瑾:她从来不是菟丝花

裴筠庭:啊对对对,我是带刺玫瑰

承认吧乖鹅子,女鹅说她梦到你的时候,你其实满脑子都是黄色肥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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