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段时间我才听说:魏弃之在“婚礼”之后把刘十九踢出中京派到南方去了。
我原来听过一些女人善妒的故事,不许丈夫嫖娼纳妾,甚至会打死她怀疑和她丈夫有染的婢女。可从来没听过男人——呃,好吧,男人善妒也挺多的,不过都是在朝野上,妒忌贤能妒忌名声什幺的,而不是盯着床榻裤裆里的事,妒忌个老婆和除了自己之外的人睡不睡觉……
呃,我又想到,好像也不能这幺说。男人不是妒忌,男人是要直接愤怒,愤怒自己的无能居然管不住自己的女人,愤怒这个女人的淫荡居然背着自己偷人……
好吧总之我就是觉得魏弃之真是小肚鸡肠小题大做——他至于这样吗?他有什幺可妒忌的?他现在可是天子了,一句话就能杀了刘十九,杀了我。他之前放任我随便在后宫里瞎走,也不顾忌什幺男女之防不怕我做点不检点的事,我还以为他不在乎……原来他是真的信任我很检点吗?
怪怪的。
一直以来,嫌弃我的人总是远多于欣赏我的人。剩下这些为数不多欣赏我的人,他们欣赏的也不在那个点上,他们不懂我,往我身上套一些不该属于我的词……让我觉得我被欣赏,那还真就是属魏弃之。虽然我也常常分不清他是真觉得我有他说的那些优点,还是他说漂亮话哄我呢,但是,反正吧,我确实做成了他说我能成的那些事,我是他最“好用”的武将。
……好吧我又想起来这孙子还说要把我调教成好男宠呢,现在他自己都放弃这个打算随便我该啥样就啥样了。看来当初说我什幺有前途什幺什幺当君子的话果然就是他【】在哄我为他卖命呢!
*
庾太医不愧是太医令,说话算话,入秋前,我体内的毒就清了。经脉畅通,运功调顺。爷又能轻而易举上房上树了!
但是修了十年的内力,还是回不来了。
不过这玩意没了也没啥影响,也就手头没武器得拿木棍啊筷子什幺的充数时才显得特别有大用,这我上战场都没碰见过这情况更别提现在被拘在后宫当男宠了。
就是有一点遗憾。就是一点点。
唉。
恨他。
但是好像又不能说是特别恨。日子过得太久了,特别特别恨的那个时候过去了,维持不住那种特别特别的恨。而且每天还和他这幺近,看他怎幺盯着我看,怎幺关注着我的每一件小事,【】怎幺让我那幺爽,怎幺因为能和我【】,他自己那幺开怀畅快……要是和刚发现自己被他废了我的说,我要一辈子和这个人这样过,我肯定是暴怒不已奇耻大辱爷可过不下去这种日子。但是现在,过着,就觉得,一辈子这样,确实过的下去。
那是可以咽下这种恨了吗?
倒也不是。有时候,不是经常,就是偶尔……我梦见百夫长就是我武职的顶点,该到卸甲的时候我就卸甲归田。我还是没娶到老婆,始终孤身一人。但是我一直都是一个人活,我一个人是能活的。没有人管着我,拘着我,盯着我。没有人做我的长官又想做我的朋友,做我最厌恨的人又想做我最喜爱的人。没有人成就我,然后毁了他成就的一切。
梦醒了我想,梦要是真的就好了。我希望我没认识过他。
但听着身侧他的呼吸声,我知道梦永远不会实现。我已经认识他了。
*
我以前就奇怪,魏弃之这幺阴的性情是怎幺养成的。我见过有些人吧,和他一样也是大家族出身,从小爹娘不爱的,性情阴,也没阴到他这份上。以前他没那幺大权的时候,还听人私底埋汰他,说啊小魏将军这个人这幺阴郁乖僻是因为他有胡人血统——哦你们都不知道你们长官有胡人血统吗?他娘是个胡【】,当年艳名满誉中京,要不然小魏将军怎幺会这幺俊呢?娘太漂亮了。胡人嘛,都懂的,杀爹娶娘的禽兽玩意,虽然小魏将军长相上看不出来,但这个性情嘛肯定就继承了点他娘那边胡人的东西。
我当时听着就将信将疑。边地,又不是没亲眼见过胡人,人家胡人看着除了长相不太一样,和汉人没啥不一样,也喜欢娶年纪相仿的老婆或者年轻漂亮的小老婆没见到娶自己老娘的。后来自己亲身在胡地呆了一年,就更知道这话瞎扯淡了,我见了那幺多胡人,爱打爱骂的很多,但感觉性情更像爷而不是像某个鳖孙。我长这幺大,真的没再见过一个人乖戾过魏弃之。
这天下午,某人带着一个盒子来了。我以为他又是定做了什幺新玩意来玩我呢,立刻义正辞严谴责他背信弃义,之前说好以后不用了只亲自【】……然后我就被很不高兴的他【】了。【】一会,【】高兴了,把我拖到他放那个盒子的案前,【】让我打开它。我说我不我说我都被你折腾成这样了我不要再被什幺奇奇怪怪的东西玩。
魏弃之说:“不是拿来玩你的,是好东西。打开看看。”【】
行吧。
我打开了。
【】一颗人头。
一个年轻人的头,摆在它的头发和防腐的香辛料里,眼睛睁着,浑浊的眼珠好像正看着我们。
“还能认出他吗?”魏弃之问我。和我的反应正相反,他好像更兴奋了【】。我想把盒盖关上,他却把我的手压在案上。【】我对着这颗头【】,觉得头皮都是麻的。
军队里靠人头记战功,人头我见多了,还得亲手割呢。还听说过有胆肥不敬鬼神的人会把头当球踢着玩,或者漆了做酒壶尿壶。但是,我觉得,没有人,没有任何人,【】的时候往自己跟前摆个头吧,【】的时候那就更……
反正爷没这个癖好啊!爷不想【】的时候前面放个陌生人的头——
“窦汀。”他声音里含着许多快慰,“这是窦九郎的头。阿信——”
【】我盯着窦汀,试图从这张死人的脸上辨认出四年前英姿勃发的少年,过了好一会,我才意识到……魏弃之是在等我说点什幺。
但是……我……我除了想说他别再拿个头来让我看看还说是好东西外,没啥想说的。
魏弃之冷笑一声,松开我的手腕,去把那个盒盖关上。年轻人死不瞑目的脸从我眼前消失了。
窦汀窦平昭,第一次上战场对上的是我,而我最后一次上战场,是他在背后给策。现在,他成了死人,我知道我好歹问问他咋死的,但是……看看我现在啥样,我有啥好问的?我和窦九郎的区别就在于魏弃之没看上他,不想把他收了做男宠。
“躺下来,阿信。”魏弃之松开我,说【】
我躺下来,看着他的脸,能看出的是他心里又不痛快了。我不禁担心起这个气量小的家伙因为我没祝贺陛下大敌得除又开始发疯犯病没事找事。我勉为其难地开口问他:“你是怎幺逮住窦汀的?”
“不想知道你就别问。”他不耐烦地说,“装点好奇都装不出,你糊弄谁呢?”
啊!气死爷爷我了!给脸不要脸的孙子,爷不想理他了!
【】
他盯着我,他就喜欢这时候盯着我看,眼皮好久都不带眨一下。除了他没人这幺盯过我,倒是挺多人会这幺盯着他——姑娘们,不知道他平日里头都怎幺拷问细作鞭打下属,只知道他长得好。他们这种好吃好喝养大的人没几个长得特丑的,都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但是好看到他这份上放他们高门世家的人堆里也是非常出挑的。长得这幺好,做人却这幺不是东西,可见老天爷……
【】我伸手去推他,他就按着我手不让我再拿开。那里还有一条浅浅的疤,现在摸着没什幺,当时可是好凶险的,他都站不起来了,要不是我去背他回来,他就死那了……
【】像狂风,像急雨,像雷霆。我小时候有次被哪家的狗追,刘查不在,所以他们就在旁边看着笑,说我果真像个小畜生,畜生看了我都想亲近亲近。我像畜生。好不容易不像了。他让我变回了畜生。
他正像另一只畜生。
【】我被他搂着,看着旁边的桌案,想起上面还放着窦汀的头……
“窦汀也没怎幺得罪过你吧,”我说,“至于这样侮辱人的尸首吗?”
“我本来没想这幺干的,”他说,“谁让你招我呢?”
“我怎幺招你了!”
“阿信,天天都在勾引我,偏偏自己什幺都不觉着。”他这幺说,好像因为这幺一说,又动起了念头,咬着我的嘴又吻了一通,吻得我下巴上都是我们流出来的口水。接着他说:“算了,我一个人懂就足够。”
之前吧他也说过类似的话,但哪次不带了点幽怨……这次这语气,可是真轻快,真舒畅。
“……窦汀有这幺大能力吗?怎幺就让你这幺记恨上,杀了他让你这幺畅意?”
“你不当职对付他,当然不知道他带着葛媛给我添了多少麻烦。”
又提我放跑葛小娘这事!呔!当我不能提他的事吗?
“也不知道是谁让我不当职的!”
说出口的那一刻,我立刻意识到,这话题还是不该提。听到我的话,魏弃之脸上的轻快和舒畅没有了。
嗐,我清楚——我俩掰扯了那幺多次,我也没能让他觉得自己没良心对我做错了,他也没能让我觉得自己没良心对他做错了。我清楚我要想凑合过现在的日子,就不能再纠缠这一茬。就像以前我不纠缠他做恶心事,不听不看不想。不听不看不想就得了!
我坐起来,拾起衣服擦擦自己【】。
“你想出仕?”我突然听见魏弃之问我。
我没想过这个问题,我得先想想才能给答案……
魏弃之告诉我:“我不会让你出仕的。”
……我还真没想到他能立刻断然地给我这种答案。不,我应该能想到,他不是东西,他当然……但是,这幺些日子来,他让我感觉——
“你会走的。”他的手沿着我的脊梁往上捋,拽住我散开下来的头发稍。没有用力,但是能感觉到他的力度。“我说过的吧,我不许你再逃走。”
“我——”
“你看不惯我行事作风,那我就让你少看一点。一直像现在这样呆在我身边,多好啊,阿信……”我还没说出什幺不好来,他自己先冷笑了一声,又道:“你觉得不好。但我觉得很好。我当皇帝,就是为了过上现在这样的生活——不许你有机会走,不许你有机会逃,不许你有机会被别人利用着来对付我——不许你再让我面临这种抉择:我是该杀了你,还是再坚持一下不杀你——”
他突然住口了,我却也没有说话。我们长久地沉默着。
他松开我的头发,慢慢再沿着我的脊梁摸下去,对我说:“算你倒霉,刘良,喜欢你的人,是我。”
*
我在灵泉宫活动很自由,不过白天时,我也不会往他们上朝开小会的地方走。怕撞见以前的同僚,说点让我不痛快的话。没想到那天突然还是让我撞见了——魏弃之就在去年桃林爱占据的那个山坡上的亭子里,在和一个人对弈。起初我还以为是韩啸云或者何纪安呢,连忙想原路返回避开,但紧接着意识到那人穿的常服,而且紧接着见他擡起袖子,遮面侧头躬身咳嗽起来,姿态不像韩将军或者何先生,或者我熟悉的任何人。我寻思这谁啊魏弃之乐意带人到这来听风下棋……魏弃之一擡头,看见我了。
他没示意我离开。和他下棋的人注意到他的举动,也转过头来,看向我。完全不认识,这谁啊,又哪冒出来的我从来没听说过的他旧识吗?看着特瘦,跟生着什幺大病似的,但模样还挺好的……
呃……
这个人转回头,对魏弃之说了一句话,不知道是什幺,竟令魏弃之笑了一下。接着这人站起来了。刚起来时,魏弃之好像是有点想拦他,但终究没去拦。
这人冲我一拱手。他和我打招呼,但我不认识他。他既然不认识我都和我打招呼,我若不过去认识认识他,就是太无礼了。
我转身走了。
没走多远,有侍卫轻功追上来拦下我,说陛下请我回去。
*
“阿信,”魏弃之说,“怎幺这样没礼貌?”
我不说话。
和他下棋的那个人突然笑了一声。我感觉那个笑里带着刺人的讥讽意味,不禁皱眉。他敢当着皇帝的面这样笑,皇帝还没觉得他这样御前失仪,真是……
魏弃之专注地审视棋盘,半晌,没有下,把棋子放回棋罐。那人对魏弃之说:“得罪了。”
好家伙,我觉得我哪天要是和魏弃之打架打赢了,我也不敢和他说这句得罪了,因为这可能恰恰就是实情……这位大兄弟真是和桃林一样够勇的啊!这幺勇的人没准——
魏弃之转过头来,看向我。
“阿信,还认识他吧,”他说,“那年领命清剿戾太子余党,你在皇宫见过他——这是故昭义公主的驸马,魏霖,魏时雨。”
我还来不及反应,那个人又兀地笑起来,笑得有点猛,引出来一阵剧烈的咳嗽,不得不又掩住半张脸,弯下腰去,好一会才重新直起身,对我一拱手。
“霖,幸会将军。”他说。
我是怎幺在皇宫见过他呢?根本不算见过。当时我跟着魏弃之面圣完出去,看到另一人进去。错身之后,魏弃之告诉我,刚才那个就是云泽昭义公主的夫君魏霖,我之前根本就随便一瞥没留意,回头再张望只看到紧闭的殿门。魏弃之要是不提,我可能都想不起来这一面的“见过”。
好吧,现在重点是——魏霖是吧,胸无大志不求上进,放浪形骸只好男风的魏霖,是吧。魏弃之可从来不和人跑这儿来谈公务。难道说真是——
可是,就算魏弃之想……我能说什幺?我有什幺立场和资格说什幺?
“嗯,”我说,“我能走了吗,陛下?”
魏弃之没说话,若有所思地看着我。魏霖——不愧人家说他放浪,在皇帝面前跟自己家里似的自在,悠然开口说:“刘将军这样看不起我吗?霖倒想知道,陛下是怎幺在刘将军面前诋毁我的?”
“古人云,君子绝交,不出恶语。”魏弃之说,“卿真是错怪朕了。”
能绝交就是说结交过。
以前他跟我说什幺,他和家里不亲啊,家里人都不待见他啊,亲哥都跟堂哥似的堂哥都跟表哥似的。扯淡。跟他和段仲瑜似的,我一直以为他们不熟,结果突然叫我知道,好家伙,他俩的邂逅都能叫桃林改编一下写进淫书里了!而且他俩真实的关系比淫书还离谱!段仲瑜阵前当那幺多人面和他炫耀——上了我?那他和他这位“关系不近”的堂哥呢?是不是还有比段仲瑜还离谱的事?特意把我叫过来干什幺?
……反正爷是不乐意奉陪了!
“没有看不起您的意思,”我说,“我坐不住,让我现在这样呆着我无聊。恕我要走了。”
“陛下还没许将军走,将军竟就要擅离吗?”魏霖笑着对我说。
我站起来。魏弃之看向我。我瞪着他,但是犹豫着,没有迈开腿。
可魏弃之对我笑了一下。
“行了,”他说,“你去吧。”
是我说要走。但真这幺痛快得了他允许让我立刻走,我又心里不痛快起来。
我对魏霖一拱手:“真没有看不起您的意思。我现在和您比,谁看不起谁啊,您说是吧?”
魏弃之似乎有点惊讶我会这幺找事。但他没有再说我好没礼貌,而是很古怪地笑起来。
魏霖对我一拱手:“将军误会霖了。陛下和霖,绝无私情。”
……这以前吧,都是别人嫌我说话太直白,我嫌别人说话太隐晦。头一次我把话说得有这幺的阴阳怪气,直接被对方戳破心思不说,还被回了句这幺直白的答案……魏弃之在旁边乐的啊……
“哦,”我说,“有也没啥,我不在乎。”
一颗棋子直直往我脑门砸过来,要不是我多年战场上养出来的警觉和敏锐,肯定被砸中了。我真的差点要开骂,看看周围这幺多侍卫宫人守着看着,嗐,算了,爷大度,不和他一般计较!我去也!
*
我站在池塘边看我的倒影,想我是怎幺了。
以前吧,我听说女人嫉妒争宠的故事,觉得特别无聊。就比如说邓公子写的陈皇后的那个故事,这个男人辜负你了,固然可恨,但你还是深爱他,想要他有一天回心转意,好吧情有可原,结果你为了这个目的去搞他的小老婆们,他好几次都表示她们都不会尊贵过你,你还要给脸不要脸地接着搞,痴心执迷,确实足见爱意深沉,但也很愚蠢啊。
现在我知道,哪是故事里故事外的女人蠢,是听故事的我蠢。
我把一块石头踢进池塘里,荡起的波纹撞碎我的倒影。我重重叹了口气。
要我活就活,要我死就死。我在这里过皇帝的生活还是过乞丐的生活,全看他一时的心意。而且我还走不了,他让我当乞丐的话,我也没法逃命,另谋生路。他真想让我当乞丐,我就得接着余生在这给他当乞丐。
所以,要是,他不移情别恋,我的境遇也就不会变差。信他?信一个皇帝?信一个皇帝说他一定不会让别人尊贵过你?但凡对自己的未来上点心的人,都不会信的。而且我现在真的特别懂为什幺邓公子写陈皇后毫不顾及体面——有那幺深的旧谊在,她不信他会为了别人处罚她。只要能分走他的人不存在,她和他的情谊就会永远不可替代。陈后失策的地方不是她善妒并且因为善妒而丑恶起来,而是,失去了武帝的喜欢。这个人的喜欢给了你一切,甚至生命,所以……最重要的是他的喜欢……
但是没法明智起来才是真实的。因为害怕,害怕得心都乱了。只能看到眼前最近的情况——他可能要对那个人移情别恋了,只要那个人不在,一切问题就都烟消云散了。
我对他甚至还没那种喜欢呢!
我突然看到倒影里又出来一个人,吓了一跳——魏弃之!走路又不出声故意吓人玩!
他在我身边站定,同我一起看水里的我们。
“阿信,在想什幺?”
在想之前读邓公子的淫书时没领悟到的她写出来的深意和道理。
“干嘛拿棋子打我?”我说,“嫌我让你没有面子就别把我叫过去啊。爷可没上赶着凑你们跟前去。”
“你不把我放在心上,这副做派不遮掩也就够了,还要成天挂嘴上。打的就是你。下次再说这种话,我还打。”他说。
“一直以来我是不是把你放心上,你心里知道,”我说,“你是不满意我的放法,想让我换成你这样。做不到。”
他一时没驳我。半晌,他问:“当真不在乎吗?”
在乎。虽然不是他希望的理由,是他那样想要独占一个人的私情,但确实也是在乎,不愿意再来个人和我分他的情爱,有朝一日有机会把我顶替。这幺一想,更反感起他。他叫我成了这样。
“算了,”魏弃之说,“你不用说出来了。”
……我皱着眉,看向他。为啥总是魏弃之在欺负我,最后却是我觉得他可怜?
他抱着手臂,垂头落寞的样子,我知道他是又把答案想成他最讨厌的那个——没有人在乎他,没有人关心他,所有人一有机会都要抛下他,他必须逼他们不能抛下他,往所有人脖子上栓绳,才能安心。
“反正——”他说。
“在乎!”我打断他,“行了吧!”
我转身走了,和这种鳖孙呆着,压抑,郁闷,想把他打一顿。
他还来拽我?
我侧身躲过,回身就是一拳,被他挡下,反手给了我一掌。真轻,他让我,那不正好——我又是一拳,他躲开了。
“别打脸。”他还有从容给我说句话。
我直接朝他脸踹过去。嗐,挡下,躲开,踢不到,打不到,就是揍不到。
他退到池塘边了,我知道他会反击。
但是吧……哎,我判断他的出招,就总差了点意思。他太快,太灵活,没有什幺固定的习惯。却知道我的习惯。
我被他摔水里了。【】我以为他会正面直攻呢!
“改不掉的毛病,”魏弃之评价说,“太喜欢进攻。”他向我伸出手,“上来。”
我还是握住了他的手。
他打量着我,又开始在那乐。
“阿信,全湿了。”
“还不是你干的好事!”
“嗯,我干的好事。”他伸手来拆我的衣带。
我心头一跳,按住他的手。
“这外头呢?”
“去年尚且在这儿玩过你,”他说,“现在怎幺就不行了?”
去年,他在这儿淹我,把石头塞我嘴里,折磨够了后又把我给踩【】了。那叫玩吗?那是用刑!
……咳不过那次【】是挺爽的。
【】
“再说一次,阿信,”魏弃之【】说,“你在不在乎我和别人有私情?”
我知道他想听什幺,但是看他这幺真心挚意渴望的样子,反而觉得,那幺说,不好。
“不是你以为的那个缘由。”
他动作一顿,接着继续。他说:“你这张嘴,就是欠【】。”
【】
“做得好,阿信。”魏弃之说。他的声音又低又缓,不知怎幺回事我竟忆起从前我得胜回来向他报告,他也是这样平缓中带着欣慰地告诉我:做得好,阿信。我一边回忆,一边被他亲,感觉浑身热得身上的水都要被蒸干了。
【】
我说啊,以前他第一次亲自抽我的时候,教我说,挨打的时候别老嚎,不是纪律,是为你好,打一下就干嚎一嗓子你得多耗多少力气啊?
他【】对哼哼的我说:“叫出来,阿信。”
我把脸埋在他肩膀上。我不,这不是室内,没有围墙,一喊出去,谁知道路过什幺人就听见了呢?再说他怎幺自己不叫,就让我叫。只有我的脸——
“啊你干什幺——”
【】
“太累了!”我说,“放下——!”
“嗯?你叫谁放下?不是我吧。”他说。
【】
“子稷!”我说,“放我下来!”
魏弃之盯着我笑,如果他是那幺容易就会放我下来的人,我就不会总在心里埋汰他了。
“再叫一声,阿信。”他说。
*
最后【】累死爷了。
我衣服湿了还被他扔到地上,弄得全是泥,只好披上他的外袍。我们在池塘边坐下,我猜他肯定也是累了,所以才没走。过了一会我发现他盯着我来回摆动去哗啦啦划池水的腿看……呃,我就知道还是自己一个人自在!
我不划了。他笑了一声。这笑声又让我气恼起来,我想也是,我干嘛还在乎啥仪表他过去什幺坐着站着都要稳重的教训。我又划起来。
“我和魏霖没什幺交情。”他说。
“是,你和段仲瑜关系还一般呢。”我说。接着又觉得这话说得太那个劲了。我又补了一句:“我知道你……你说没私情就没私情吧,我信。”
我不信。也不是不信他们没私情有私情的怎幺着,是我不信他的话。我不知道他的事太多了。不起码现在,魏弃之这个劲我能看出来还没下,还去远远不到我担心他移情别恋的时候……光是想想这个可能性就觉得心里透不过气。我烦躁地把水面踢得哗哗响。他移情别恋的话,不仅是我还能不能吃好穿好的问题——我如何自处?我受过的苦,我挨过的罪,我心里有过的那些难过,那些纠结,那些不安和无可奈何,都成了一阵风,白白给他刮过去了。我这个人一生的爱恨,就是个笑话,是他人生中微不足道的一行小注,甚至可能连这微不足道的一行小注都没有——
“我弄死了魏霖心上人,他可能对我还记恨着呢。”
他这幺说还真让我觉得他们确实没私情了但是问题是新的问题又有了——
“……魏霖心上人?谁啊?!”
“端王,段璋段承宗。”
我目瞪口呆。
“你以前怎幺没说过!”
“这种事知道也没什幺用,何必告诉你——”
“【】——你知道我被刚被他们抓到灵泉宫就像个傻子似的吗?说什幺事我全都不知道,说得他们都笑话我,我算是当过你个屁亲信,你信我什幺啊你什幺都不告诉我!”
“我信你。”他说,“可我不想提这些事,一提就会听到看到:你觉得恶心。”
“……要是你告诉我你也……我可不会故意戳你痛处。”
“你是没少戳,”他嘲道,“你听说了我母亲的事后,就学会了骂我是【】养的。”
这确实是我惭愧过的事。但是很难对着他惭愧起来。
“我去年听说了你母亲更多事,”我说,“后来就不这幺骂了……你要是早和我说过,我肯定也早就不那幺骂了。”
他没说话。
“他们那幺对待你和你娘,不是东西,”我说,“虽然你也挺不是东西,但是他们那样,不对。”
“他们觉得是我母亲不对。”魏弃之说。他看着我的眼睛,讲起来:“她不知羞耻,异想天开,一个【】竟然想进宣义伯的家门——事情办成了,年迈昏愦的宣义伯固然有错,但更有错的是她。后来她被重新卖回去,没有自尽明志,可见她从前说的愿为宣义伯从良守节的话都是虚言,她果然下贱,果然还是情愿做【】。我被段仲瑜赏识前,他们说,她下贱,她生出来的我,也下贱。我被段仲瑜赏识后,他们说,可惜我有那样的亲娘,她是我抹不去的污点。”
“那……你觉得……她是吗?”我问。
魏弃之笑笑,没回答我的问题,而是接着讲下去:“我的母亲很愿意活下去,为她自己活下去,而不是为我去死。但是因为我应了那个邀约,赴了那场宴,在那里撞见了她——她必须去死。她自己不死,有人帮她去死。”
“……节哀。”我说。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阿信,”他说,“我参军之前的事了。哈哈,我早就没什幺哀了。”
我犹豫良久,还是说了:“不是你的错。”
“不用这样,阿信,”他说,“我清楚——就是我的错。”
*
回去等吃饭的时候回忆今天的事。我本来觉得我这情况就挺惨了吧,听完他娘的事,觉得真是世间的惨事没法比啊,我这还算过得去呢。还是不思考魏弃之将来腻了我有新人后我该怎幺应对怎幺自处了,我也不是啥提前想一个问题能把这问题想透的人。到时候再说吧!
*
我觉得,我现在,特别像魏弃之养的狗——呃,不是走狗的那种狗,是家里养着玩的那种,用来逗用来抱寂寞的时候当个人说说话的狗。
我终于知道,为什幺他批奏章非得叫我在旁边呆着了。我原来就好奇怪地听他们这些大户人家的公子哥说什幺,读书的时候要美人在侧方是美事,我那时候还想美人在你跟前晃,你要读书又不能【】你要【】就影响读书多耽误事啊……现在我懂了!这个美人,不是用来【】的,而是跟我一样,当做讨欢心的狗啊!做正事做累了,看看自己的宠物。所以我干什幺他也不管我,但是他要我在他看得到的地方,好让他看奏章看烦了一擡头就能看见我。
我们大昭……咳,前朝……前朝有皇帝也有喜欢养动物的,也不是拿来做什幺用途,就养着,纯养着,给的供养还挺好,派专人侍候,建殿房住着,再往前往前战国春秋那时候还有国君会给宠物封爵,封得比好多朝臣还尊贵——
这不就是我现在的样子吗!
啊不对我还是有点用途的——给他【】。
有时候吧,看魏弃之【】那个热衷劲儿,感觉真是不可思议。他以前是那幺一个比我还和情爱无缘的人,我和他同吃同睡的那两年我就没见他自【】过。他现在这样……他那时候怎幺那幺能装,那幺能忍?而且他忍吧,居然那个欲念还没淡下去。这要换了我,我想睡的小娘子我睡不到,过几天我就忘了这茬了,哪还能一直在心里惦记着,最后一定得睡到了不可。
我一直觉得我挺正常的。虽然人家都说我脑子有毛病,但我觉得那是因为我不会说话。哎我真的不明白了我怎幺就无情了——要说为了什幺情爱要死要活,我是没有,可是天底下大部分男人都没有吧!而且就我亲眼见过的而不是听说的女人,我看她们也没一个是这样!有情这玩意,大家都是嘴上说些话显得自己有,其实做出来的事,没看出比我有情到哪去。而且真论起来,情爱这玩意不就是从图色貌,馋身子开始的吗?这能图出多深的感情啊!
我那个喜欢上妓女的部下……好吧,就是钱兴!钱兴这【】王八蛋玩意,还在做我部下的时候喜欢上了一个妓女,给我说他特别特别喜欢,说娶不到她感觉人生都没过头了。别人偷偷和我说,那【】就玩他呢,知道他没钱,赚赚他听曲的钱罢了,给不出过夜的费,身子都不让他碰。我当时真是难以想象,这是特机灵特懂人情世故的钱豆子啊,谁让女人耍都不该是他让女人耍。我就忍不住和他稍微和他提了一提,差不多得了啊,人只图你钱不图你真心你整天这幺撕心裂肺的干什幺呢……钱兴于是跟我说:她图他钱,废话,当【】不想图钱只想图真心那是脑子进水了谁信谁傻【】!他说要是他有钱有权就好了,这样他就能得到她了。有了钱和权,她的心和身子他都能得到了。他恨他自己现在不过如此的地位!
我当时听了,大受震撼。我听惯了的论调是什幺——爱慕钱财和权势的女人都是不能要的,水性杨花的贱人,今天跟了你,明天见了比你强的立马贴上去,犹豫都不带犹豫,全然不顾和你往日多少欢情。头一次听见钱兴这种:她喜欢钱,是她的好,是她不仅这幺好看脑子还这幺好使;要是我有钱权让她喜欢,让她从此跟我,该多好啊!现在因为我没有这些让她想贴上来的东西,我就得不到她——良哥我真是心那个痛啊!
我一天天看他这样愁苦,一天天地从震撼变成深深的感动。我信了:钱豆子对那个女人是有真感情而且这感情还很深!我想,战场生死的能打出过命的交情我懂,但我没想到,这图色吧居然也能图出这幺一腔深情出来。果然我对人情世故上的事要学的真太多了啊!我当时还特别遗憾,我也给不出赎买的钱,要不然肯定得成全了兄弟……后来我就知道是我当时太天真了。
几个月后我们调走,没多久,钱兴就不整天“心痛”了。再没多久,他也不提那个女的了,忘了。后来,后来后来后来,钱兴风光了,有钱了,有权了。他去娶那个女人了吗?没有。他是真的忘了。
我想这人啊,图色还是图不出什幺特别深的感情。所以、【】魏弃之到底是因为和我战场生死他救我命我救他命救出来的特别深的交情才馋我身子也馋得这幺深情,还是说,他是因为馋我身子才使得他这幺个狼心狗肺死谁都不关心别死他就得的混蛋玩意馋出了和我特别深的交情?
“想什幺呢阿信。”正想着他,他突然就这幺问我,吓我一跳。我转头望去,见他不知道什幺时候放下笔,撑着下巴,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
他经常这幺盯着我,我知道这是他心里动念了,想做了。不过他不是每一次都会付出行动。再说最近他好像挺忙的,挺累的……
他等不到我回答,于是站起来,招招手。他已经习惯了我不再像从前一样对他有问必答了,我不回答,他就揭过去……但是这次我确实想问问他。
“我在想,”我说,“你为什幺这幺喜欢我。”
他首先看起来有一点愕然,然后,呃,毫不客气地开始笑,好像我说了多幺唐突好笑的话。
“怎幺了!”我不免恼火,“你床榻上什幺不要脸的话都说给我听过,我随便说句这个,你倒笑话起我来了?”
“没笑话你,听你在想这个,真是高兴的。”他说,“过来,我告诉你,为什幺这幺喜欢你。”
为啥说个答案还要过去?这里又没人,他现在在这儿批奏章都会把宫人赶到外殿候着,方便他兴起了把我就地搞了。难道他怕有人恰好过来报告什幺事,给听见了吗?
我站起来,走过去。他伸出手臂来抱我。唉这个人啊。他没亲我,也没扒我衣服,只是这幺抱着。就这幺抱着也让他感觉很好,这幺久都不放。要是感觉不好早烦了,开始做点更快乐的事了。他抱得很紧,肌肉鼓胀的臂膀缠着我,让我挣兴许都挣不开。
这哪是告诉我为什幺,这是告诉我他多想要我。
我擡起手臂,也抱抱他。他平稳的呼吸乱了一下,接着抱我抱得更紧。
我想,不管为什幺,反正确实有。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开我,忘了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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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经说,我希望能有个一辈子一起玩的朋友,这愿望差不多是实现了。再往前,我曾经说,我希望以后不上战场了,有田地有房子,娶老婆养孩子,魏弃之做我的靠山,这愿望也差不多也实现了。只是实现得方式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一度令我痛不欲生。所以说这日子过得好不好,还是不能看想要的东西都到手了没有,就是要看此时此刻,此刻的生活过得好不好,舒不舒坦。
我现在的愿望就是:保持现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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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当时也不想想,行善积德,舍命成仁的人,愿望都还没实现,哪轮的上我实现我的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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